星期六上午7:30。
wino站在镜子前，手里拿着一把梳子。
她看着镜子，尝试用梳子把自己散乱的头发梳得整齐些。
动作有些僵硬，因为是第一次使用梳子这种工具。
身为人工智能的她虽然有和梳子相关的“知识”，却并不具备“经验”。
以往的她根本不会去在乎他人的目光，但是今天不一样。
要是约出来一起玩的人这么不修边幅的话，他会不会觉得丢脸呢？
为了不给余汩带来这样的麻烦，wino姑且尝试着整理一下自己。
“呦，今天怎么不用你拿手的徒手梳头法了？”从她背后经过的亚当打趣道。
“嗯。”wino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。
都让wino开始打理自己了啊……那家伙进展不错嘛，我提供的资金有没有帮上忙呢？亚当心想。
那就让我再帮一把。
“梳子给我，我来帮你吧。”亚当向她伸手说。
“嗯？你会梳吗？”wino扭过头问。
“……总比你这九年不出门笨手笨脚的家伙好。”
“那谢了。”wino把梳子递给了亚当，毫无客气的意思。
“什么态度……”亚当嘟囔着接过了梳子。
“对了，今天可以不要跟踪我吗？”
“说什么傻话呢，我跟踪你干吗？”亚当说。
“你上次不就跟踪我了么。”wino说。
“上次那是因为你表现得太奇怪了……”亚当吃了一惊，“咦？我上次跟踪得应该毫无破绽，你是怎么发现的？”
“没有发现，我猜的。”wino的语气依旧波澜不惊，“你果然跟踪了啊。”
“我知道了我知道了，对着父亲大人发誓，我今天绝对不会跟踪你，可以吗？”亚当叹道。
他本来也没打算跟踪，怕自己被发现了会妨碍到余汩那边。
“谢谢。”wino低声说。
“怎么就这句谢谢这么诚恳……”
……
上午8:00。
“早上好。”余汩按照之前约好的来亚当家楼下接wino。
“早。”wino平淡地回应了他一句。
余汩第一眼就注意到了wino的发型。头发梳整齐后，形象和他记忆中的伊灵更接近了一些，不过那双无神的眼睛还是老样子。
“怎么了？”wino察觉到了他欲言又止的神情，开口问道。
“总觉得你今天看起来挺精神的。”
“我倒是没什么感觉。”wino微微皱了下眉。
“也许是我的错觉吧。”余汩挠挠头，“我们走吧，拖得太晚就不好了。”
wino点了下头。
……
昨天晚上，余汩独自坐在床上烦恼。
虽然从班长那里得到了建议，但他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喜欢玩的地方。
游乐园怎么样……算了吧，已经不是小孩子了。
看电影的话有点……
唱k也……
最后余汩通过排除法得出的地点是——
……
“博物馆？”也许是对于这个游玩地点过于诧异，wino向余汩开口确认。
“嗯……”余汩有些心虚地点头。
这是昨天夜里思考到最后，他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下的决定。
现在真的到了博物馆门口他开始后悔了。
这不是小学生春游的地点吗？也就是说我对于出行规划方面的审美能力还停留在小学水平吗？
“带我来这里有什么深意么？”wino接着问。
“没……”
余汩说不出口：“因为我只能想到这个地方”。
“你并不擅长策划这种娱乐活动吧？”wino总结道，“即使如此还是把我约出来了么？”
“对不起，我应该准备得再充分一点……”余汩羞愧地向她道歉。
“没在责怪你，不用太勉强，反正被约出来的人是我。”wino说，“策划得有趣也是浪费，博物馆已经可以了。”
余汩一时无言以对。
“不进去么？”wino说。
“啊……好的……进去吧。”
……
这家博物馆有一百多年的历史，建成原因是在本地发现了一个古代遗迹，出土了不少很有特色的文物，政府就建了一个博物馆来展出它们。
两人静静地在馆内并肩漫步。
太安静了，说点什么吧。
“今天早上……”余汩说到一半戛然而止。
好险，差点问出了“今天早上你吃了什么”这种会让气氛更加尴尬的问题。
“今天早上？”wino却已经听见了。
“啊，我在自言自语，没事。”余汩挥挥手。
“哦……”
“wino你平时在家里会做些什么？”他重新选择了一个不那么尴尬的问题。
“发呆或者……看书吧。”
“看些什么书？”余汩顺着问了下去。
“一些神话或是小说，关于世界末日题材的，像是《启示录》。”
她还真是喜欢世界末日啊。不，用“喜欢”这个词有点太残酷了。
还是别继续这个话题了，找点别的说。
“你看这个。”余汩指向陈列在他们边上的一块刻着画的石板，“上面刻着两个人呢，好像还是小孩子。”
“是的呢。”wino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。
完全没有兴趣的样子。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，余汩自己都不觉得那块石板有什么有趣的。
“这张床，大概是床吧，只有三条腿啊。”
“嗯。”
“这个杯子……它好……大。”实在想不出形容词了。
“嗯。”
……
这场尴尬的游览大概持续了半个小时，每当余汩很勉强地对文物做出什么评论，wino都会简单地回应一两个词，表示她在听。但她的回应也仅限一两个词了。
“这个陶马……让人有点想上去骑一下呢。”余汩的评论能力也被锤炼地稍微提高了一点。
就一点。
“是吗？”wino的回应依旧是一个简单的词。
“是……吧。”
余汩停了下来，头低了下去。wino也跟着他停住脚步。
“如果不想回应的话……不勉强回应我也没关系。”余汩低落地说。
“你不想我回应你吗？”wino问。
“不是的，相反我很感谢，因为你一直在回应我，我才能说到现在。”余汩说，“但是……这样听我说很无聊吧。”
“是啊，你果然不熟悉这类娱乐活动呢。”wino直言不讳。
“早点说啊。”余汩说，“觉得没意思的话直接回去也没关系。”
“我不想回去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因为觉得开心。”
余汩吃惊地看向wino。
她回以一个微笑。
“怎么会开心……不是很无聊么？”
“是啊。”wino转过头，目视前方，“但即使一点都不擅长，即使自己也觉得无聊，你也还是陪着我走到现在了啊，为什么？”
“我来之前给自己定了目标，要让你发自内心地笑一次出来。”余汩回答道，“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放弃。”
“我大概就是为此才觉得开心吧。”wino说，“谢谢你，你的目标达成了。”
余汩也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：“以这种方式达成总感觉……”
不知不觉间，他们已经绕了博物馆一整圈，走回到入口附近。
wino走到那幅刻着画的石板旁边，手搭在展柜的玻璃上。
“为什么他们要在石板上刻画呢？”她像是自言自语般发问。
余汩稍微走近了一点，想了想说：“应该是觉得刻画这件事有意思吧，要么就是为了留给未来的人欣赏。”
“觉得有意思我能够理解……”wino说，“未来的人，是指像我们这样的吗？”
“应该是吧。”
“但是，无论我们给予这幅石版画什么样的评价，赞赏也好，觉得无聊也好，刻下画的人都收不到吧。”
“嗯。”余汩点了下头，“但是他可以想象，想象未来的诸人会如何评价。”
“所以说他仅仅是为了想象，才刻下这幅画的？”wino问道。
“可不是‘仅仅’啊，人类活着时做的事，大体上也只有三种罢了。”余汩说，“了结过去的因缘，享受现在，还有为未来留下痕迹。”
“就比如这幅画，代替了刻下它的那个人，抵达他自身无法抵达的未来，让我们知道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。”他继续说，“我们就和他有了联系，他想象着这种联系，就能得到满足感。”
“即使自己已经不存于世，也有人知道自己，记得自己……是吗？”wino不确定地说。
“差不多。”
活着的理由。
这是wino曾经思考过，最后又放弃探求的问题。
“只要和她一起，为了什么活着无所谓”，她以这个念头替代了问题的答案。
遗憾的是，没过多久她就失去了伊灵。
而从那以后，她再也没有勇气重新拾起这个问题。
就这样放任自己漫无目的地活着，静待生命终结之日。
“这么说，我的一生真的很失败啊。”wino平淡地说，“过去所欠下无法偿还，现在也没有什么值得享受的，未来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。”
“痕迹的话会有的……”余汩想说点什么安慰她。
“最多是一点物理上的痕迹罢了，没有人会记得我了。”wino说，“在亚当看来，我只是个进化者的容器吧，而皮格·达莫……”
她轻轻咬着嘴唇，用极低的声音说：“反正，早就把我丢掉了……”
“我会记得你啊。”
余汩说出这句话之后，wino沉默了。
就这样持续了十几秒。
我又说了不该说的吗……余汩不安地想。
wino艰难地开口道：“还是……早点忘记比较好。”
“想忘也忘不掉吧……”他小心翼翼地说，“你可是我第一个主动约出来玩的人。”
“那你以后多约点人出来玩吧，就容易忘掉了。”wino说，“从下一次开始，记得带别人去好玩一点的地方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们已经绕着博物馆转了一圈了，不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么？”wino说着，慢慢往出口走去。
“我不会忘记你的。”
余汩的声音让她的脚步停了下来。
“为什么不想让我记住你呢？”他问wino。
“为什么要记住我，到了最后只会徒留痛苦而已。”
“到了……最后？”
“……”wino小声请求，“我们先走吧……”
“嗯，好的……”虽然对wino刚刚的话非常在意，余汩还是决定先听她的话，“那我们去那里坐会吧。”
……
又来了啊，这次是两个人呢。
服务员站在吧台边，若有所思地看着刚走进门的余汩和wino。
余汩点了两杯热巧克力，两人找了个位置面对面坐下来。
“那个……”wino先开口了 ，“余汩先生？”
“这个称呼……还是就叫余汩吧。”
“余汩……”wino低着头说。
“怎么了？”被这么正经地叫了名字，余汩有点紧张。
“谢谢你今天约我出来。”
“没什么。”
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。
“我其实很开心，你说你不会忘记我的时候，我真的很开心。”wino重新开口说，“但同时也觉得很愧疚。”
她停顿了一会，余汩默默地等着她说下去。
“你愿意听听我的坦白么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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